贾海红 

    
       
 
     生于上世纪60年代的先天愚型智障艺术家罗铮,在27岁的时候开始拿起手中的画笔,用绚烂至极的色彩、变化多端的线条来表达自己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让自己所喜爱的音乐在画布上尽情流淌,绵绵不绝……罗铮的父亲——我国著名作曲家罗忠镕与罗铮音画相酬,互为知己。罗忠镕历时3个月的时间创作的交响乐作品《罗铮画意》,在2000年亚洲音乐节的开幕式音乐会上获得一致好评。与此同时,罗铮的画展也应邀开到了音乐节的主办地——日本,其中一幅《第二弦乐四重奏》是罗铮的最爱,因为那是“爸爸的音乐”。自1992年绘画至今,罗铮已经创作出500多幅作品,这些色彩奇异、充满想象力的画作令人叹为观止。

    纯真天使大爱无声

    走进坐落在京郊的新新小镇,犹如踏进世外桃源一般,静谧、温馨、安宁的感觉扑面而来。穿过美丽的小花园,我轻轻叩响了罗铮的家门。当我和罗铮的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候,罗铮一手拿了根香蕉,一手端了杯水,从饭厅慢悠悠地走过来。他把水恭恭敬敬地放在母亲面前,然后走到我身边坐下,用右手握住了我的手。“拉着你的手,表示他喜欢你。他要是喜欢你,就会一直拉着你的手不放。”罗铮的母亲——歌唱家李亚美在一旁温柔地解释给我听。

    罗铮的姐姐——钢琴家罗莹微笑着注视着罗铮,说:“你看,弟弟可会照顾自己呢!”“他不仅会照顾自己,他也同样关心我们。比如说,他看见我们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就会找来毯子给我们盖上。有一次,他爸爸回来晚了,我们已经吃过饭了。他看见爸爸回来了,就把吃的喝的东西都给爸爸端到面前,然后看着他吃。昨天,我中午出去看朋友回家晚了,他就一直等我回来才肯吃午饭。”李亚美幸福地回忆着儿子所给予家人的默默关爱。

    “你叫什么名字?”罗铮仰脸看着我问道。“我叫贾海红。”“写给我看。”当我在纸上写出“贾”字的时候,罗铮说:“贾宝玉的贾。”原来,虽然罗铮自幼没有上过学,没有学过画,但是在家人充满爱的教育中,他不但识字,而且喜欢读书看报。纯真的笑脸,无瑕的目光,大男孩儿似的罗铮活得很阳光,就像他笔下的画一般“纯净透明”。他会为不久前发生的俄罗斯人质事件不止一次地号啕大哭,反复感叹:“太惨了,太惨了!”他会在寒风凛冽的冬日思念和平里街头卖报的“周大哥”,并且为他的境遇而担心,“这么冷,周大哥可怎么办啊?”这个“周大哥”就是罗铮原来居住地——和平里胡同口的一个以卖报纸为生的残疾人,因为双腿截肢只能在轮椅上生活。因为罗铮喜欢看老电影,
每周一都要买一份《广播电视报》,时间长了他们就成为了“好兄弟”。

    率真的罗铮有很多朋友,与家人一起去听音乐会的时候,音乐界的同仁看到罗忠镕后的第一句话往往是,“罗铮来了吗?”家人和朋友们用浓浓的关爱为罗铮撑起了一片晴朗的天空,而罗铮则用手中神奇的画笔把自己美好的内心世界呈现出来,让大家在看画的时候享受快乐。罗铮生活在理想状态,他可以干自己愿意干的事情,不感兴趣的事他不听也不关心。他整天沉浸在音乐与绘画的艺术世界,徜徉在爱的天堂。

    “罗铮也有他固执的一面。记得有一次在德国办画展,我们全家在办展之余去参观德国的博物馆。那一天走得实在太累了,罗铮就往地上一蹲,无论如何也不肯往前走。我们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过了一会,他爸爸就说那你拿笔写出来吧。一般遇到他不愿意说的时候,我们就会让他写下来。结果他拿起笔来,写了‘中国北京’。原来是太累了,累得他都想念祖国,要回家了。现在,我们做事情之前都要和他商量,如果他同意了,我们就去做;如果他不同意,你勉强他也没有用的。我们一般都很尊重他的意见。”其实,罗铮还是很配合的,在我采访的3个小时里,他一直拉着我的手坐在我身边听我们聊天,只是间或从他嘴里冒出几部歌剧的名字,让我们明白此时此刻在他脑海里,正在想象着哪部经典音乐作品。

    “弟弟是天使,上天把他安排到我们家。”姐姐罗莹的话道出了家人共同的心声。

    天才画家笔端含情

    以弱化旋律、弱化节奏著称的匈牙利现代音乐大师利盖蒂的知音不多,但当利盖蒂看过罗铮的油画《利盖蒂》后,欣然提笔致信罗铮:“亲爱的罗铮:我为你涉及我音乐所作的画而深深感动,我赞赏你的天才,并祝愿你生活和工作一切顺利、万事如意!——你的利盖蒂。”吴冠中说罗铮的画直抒胸臆,渗透心灵,是与艺术本源紧密契合的灵光心性的显现,属于“心音心色”。在罗铮的画中找到创作灵感的罗忠镕,坦诚地说:“我们从不勉强他做任何事,只有一个目的,让他身体健康生活愉快。他从小对音乐的感觉非常强烈,记忆力也超乎寻常,古典现代,五花八门,唱的弹的拉的,各种乐器演奏的作品他都喜欢。音乐学院的学生曾经考他,放音键一按,1、2、3,关机。他就能说出曲名。但是,他能够用绘画来表现音乐,确实让我们感到特别吃惊也特别高兴。”

    “怎么发现他的绘画天赋的?”“那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的一个画家朋友看到罗铮的涂鸦之作——两个圆圈后,很有感触地说‘让他学油画吧’。”罗忠镕感叹着,“油画,多么高深的艺术。能行吗?我请朋友教教他,朋友说我不能教他。天才是教不出来的。现在看来,他的话是对的。”

    出生于音乐之家,耳濡目染,罗铮对音乐的记忆力与感悟力异乎寻常,他对千百首乐曲耳熟能详,只要稍稍听上一会儿,就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曲目与作曲家的名字。他喜欢欣赏音乐会,音乐会上大师的演奏往往令他激情澎湃,感动不已。他曾经在2000年春节凌晨3时,独守在电视机旁,欣赏由傅聪和他的朋友们演奏的《门德尔松钢琴三重奏》,并且把它们搬上了自己的画布。罗铮爱音乐,所不同的是他在画布上歌唱,以色彩线条来表达心中的喜悦,诉说自己如诗的情怀。罗铮不在意人们的解读,他也不会辅助你分析他内心的景观,因为那些已经化为他的血管、肌肉和目光,他的感受、想象和激情。也许有些隐秘的声音,只有他能听到,但是他不说。

    在他的笔端,印象派大师德彪西的名作、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巨构,马勒的交响曲,利盖蒂的现代乐,以及许许多多的作品,都被他赋予了音符之外的崭新生命。艺术的最高境界原是抽象的,艺术升华到纯净无碍的层次,即会超越一切表达的媒介,音乐如是,绘画亦如是。罗铮以纯净的心灵,静静生活,默默享受,内心深刻的意蕴表现在绚丽多变、动静交替的画作中。“他的画真的很平和。”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油画教师李木评价罗铮的画时,说:“这种平和可能是缘于他内心的平和。许多抽象画表现着压抑,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但罗铮的画中只有美的因素。他的画轻松、不苦涩。我想这是因为他的心灵不苦涩,没有经受过种种现实的苦难,思想也不像常人那么复杂。他的心灵是纯净的,所以才成就了他这种平和的画风。”

    采访结束,我请罗铮带我去参观他的画室。他愉快地拉着我就走,看得出这是他非常喜欢做的一件事。“太棒了!太精彩了!”我被眼前一幅幅色彩亮丽的油画所吸引。《罗密欧与朱丽叶》鲜明的色彩,动感十足的线条,充满青春、爱情的气息。这是罗铮在观赏了由蒙特卡罗芭蕾舞团表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后的佳作。与明快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相比,一幅题名为《普庵咒》的画,让我感受到一种超然物外的轻灵。说起这幅画来,还有一个小故事呢。原来,《普庵咒》是一首中国古曲。中国著名琵琶演奏家李光祖得知罗铮能用油画出神入化地演绎音乐之后,于1994年夏天,特意为他演奏了这首古曲。时隔半年,1995春天,罗铮突然说:“我想画《普庵咒》!”随后便画出了这幅画。道家名观——清虚观的道长看到此画后默然无语,沉吟半晌后,只说了两个字“空灵”。

    正如创造者艾耶尔引申维特根斯坦的话所言,“我们必须对我们无法说明的东西保持缄默,然后再让我们看看,我们究竟能干些什么?”我想,这一幅幅气韵流动的画,就是罗铮和我们进行交流的窗口。也许我们还不能完全读懂他的心思,但是让我们好好珍惜、好好把握,让我们尝试着努力靠近、靠近、再靠近,直至心与心真诚地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