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通识教育思想
所谓通识教育,起自西方,源于亚里士多德提出的自由教育思想。早在民国初年, 蔡元培 先生就提出要培养“硕学闳才”,要融通文理科之界限,主张文理兼习。曾任清华大学校长的 梅贻琦 先生更是在《大学一解》中提出:“通识为本,而专识为末”。
傅雷认为:“为学最重要的是“通”,通才能不拘谨,不迂腐,不酸,不八股;“通”才能培养气节、胸襟、目光。“通”才能成为“大”,不大不博,便有坐井观天的危险。”[i][⑨]傅雷的通识教育核心体系包括:文史经典与文化传承、哲学智慧与批判性思维、
东西方文化对话与世界视野、感受自然与情感关怀、艺术创作与审美体验等丰富多彩的内容。
傅雷在傅聪小学期间便把他从学校撤回,亲自为其从孔、孟、先秦诸子、史记、汉书等传统文化典籍上选材料,以富有伦理观念与哲学气息、兼有趣味性的故事、寓言为主,以古典诗歌及纯文艺的散文为辅。有意将语言知识、道德观念和文艺熏陶结合在一起进行教育。在傅聪旅居国外期间,傅雷为提高其人文素养、理论与逻辑方面的知识。从1954年1月到1966年6月间,在12年半的时间里,傅雷邮寄了诸如((世说新语》、《古诗源选》、《李白集》、《十八家词抄》、《宋词选》、《关汉卿剧作选》、《敦煌壁画选》、《武梁祠拓片》、《麦积山石刻》、《陈老莲花鸟草虫册》、《黄宾虹笔墨山水册页》等文学与绘画作品。
受此影响,傅聪经常用中国古典文学来诠释西方音乐,他认为德彪西的境界更接近于诗,就如王国维讲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德彪西的音乐更多是“无我之境”,就如“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那种意境……在傅雷的通识教育影响下,傅聪具备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底蕴及艺术素养,这使他对音乐能从整个艺术的意境,而不限于音乐的意境去体会,正如他自己所说:“最显著的是加强我的感受力,扩大我的感受范围。往往在乐曲中遇到一个意境,一种情调,仿佛是相熟的;事后一想,原来是从前读的某一首诗,或是喜欢的某一幅画,就有这个境界,这种情调。也许文学和美术替我在心理多装置了几根弦,使我能对更多的音乐发生共鸣。”[ii][⑩]
傅雷屡屡提醒傅聪,单靠音乐来培养音乐是有很大弊害的,艺术家要经常与社会接触,从中汲取养分,需要经常跑到大自然中去,也需要不时欣赏造型艺术来调剂。这样不仅扩大视野,有助于修养和处世,更能丰富音乐创作和演绎。
三、专业音乐教育思想
(一)音乐学习中的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
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是人类认识事物的两种途径,从客观事物来说,任何客观事物都是外在具体形态及其内在本质与规律两个方面的有机统一,反映到人脑中来,便产生以表象为材料的感性认识和以概念为基础的理性思维。
在写给傅聪的家信中傅雷曾多次谈到感性与理性的问题,这是音乐创作、演奏和欣赏都要涉及的基本问题。傅雷认为音乐本身已是非常激动感情的,过度用情是音乐家一个硬伤,因此更需要理性的控制以达到情理的平衡,身心的平衡。他认为中国哲学的理想就是要能控制感情,而不是让感情控制,对音乐家更是这样,既要调动起听众的感情而自己又要不动声色,这才是最大的成功。
关于理性认识在音乐学习中的运用,傅雷是这样讲的:“自己弹的曲子,不宜尽弹,而常常要停下来想想,想曲子的picture,追问自己究竟要求的是怎样一个境界,这是使你明白what you want,而且先在脑子里推敲曲子的结构、章法、起伏、高潮、低潮等等。”[iii][11]他教育傅聪对艺术的理解“不但不能限于感性认识,还不能限于理性认识,必须要进行第三步的感情深入。”[iv][12]
傅雷先生的论断精辟简练,发人深思。学音乐的人最经常说的问题便是“找感觉”,在老师的精心点播下好不容易找到的“感觉”,一旦走出琴房便消失无影踪。原因在于对音乐的感性认识具有浅显、表面且易变不稳定的特点。因此我们需要用理性将其升华,提炼,找到其内在的本质规律,在此基础上再进行第三步的“感情深入”,这样我们才能与音乐家的心灵相通,体会到音乐家每根神经的震颤,深刻稳定地把握音乐。
(二)技巧与音乐
波兰伟大的钢琴家约瑟夫·霍夫曼说:“艺术上的自由需要有充分运用技巧的能力,钢琴家随时可以支付的艺术存款就是技巧。金钱对于一个上流人物只不过是一种相当有用的身外之物,技巧却是钢琴家必须的装备。”[v][13]对音乐学习者来说,技巧学习非常重要,是贯穿音乐学习始终的重要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卓越的技巧,对音乐的表现从何谈起。
但是,技巧只是工具和手段,而音乐才是目的,是音乐学习的出发点和归宿。我们在处理技巧与音乐的问题时,往往容易本末倒置,过分注重技巧的学习,忽视音乐的感受与表现,因而成为了“音乐匠人”甚至“奏琴机器”。对此傅雷一针见血地指出:“凡是一天到晚闹技巧的,就是艺术工匠而不是艺术家。一个人跳不出这一关,一辈子也休想梦见艺术!艺术是目的技巧是手段;老是只注意手段的人,必然会忘记他的目的。”
那么,音乐学习者如何处理技巧与音乐的关系呢?仅仅只靠苦练吗? 傅雷 先生是这么说的:“音乐主要是用你的脑子,把你朦朦胧胧的感情分辨清楚,弄明白你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到你弄明白了,你的境界十分明确了,然后你的technic自会跟踪而来的。”傅雷的这段话竟和小提琴大师海菲兹的话不谋而合:“事实上,你心里明白了,你就会了,就是这么回事。”[vi][14]
(三)天赋和修养
个体对音乐的感受存在着天然的差别。有的对音高的变化很敏感,有的对旋律的记忆很强,有的对音乐的情感体会深刻,但也有人不辨五音。有着良好天赋的人,对音乐的感受和理解力明显优于其他人,因而能更容易地领悟音乐的内涵,更加轻松地掌握技巧。
但是,对专业音乐学习来说,天赋重要还是修养重要呢?对此,傅雷在给画家周宗琦的信中写到:“任何学科,中人之资学之,可得中等成就,对社会多少有所贡献;不若艺术特别需要创造才能,不高不低、不上不下之艺术家,非特与集体无益,个人亦易书空咄咄,苦恼终身。”[vii][15]另外在写给傅聪的信中讲到:“你对音乐的理解,十分之九是凭你的审美直觉,虽则靠了你的天赋与民族传统,这直觉大半是准确的,但究竟那是西洋的东西,除了知觉以外,仍需要理论方面的、逻辑方面的、史的方面的知识来充实,即使是你的直觉,也还要那些学识来加以证实,自己才能放心。”[viii][16]
傅雷既肯定天赋的作用,亦强调修养的重要性。他认为在良好天赋的基础上更需要全面的艺术修养,不但要有进步的世界观,深厚的文化素养而且还要有丰富的生活积累。
傅雷先生对音乐人才的培养与发展有许多精辟的论断,其思想博大、深邃,非一篇拙文所能表达。但其培养音乐人才的信念和主张却异常明确,第一学做人,然后要具备艺术家的综合素养,最后才是做音乐家。面对当前我国音乐教育实践中出现的,诸如追逐名利、视野狭隘、素养偏低、重技轻艺等不良现象,傅雷先生的音乐教育思想无疑给我们指出了明确的方向,很值得我们在具体的实践中运用、发展。
[ix][①]《傅雷文集·艺术卷》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8年12月第一版第343页
[x][②]《傅雷文集·艺术卷》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8年12月第一版第345页
[xi][③] 《傅雷家书》 三联书店出版 1981年8月第一版第19页
[xii][④] 《傅雷家书》 三联书店出版 1981年8月第一版第34页
[xiii][⑤] 《傅雷家书》 三联书店出版 1981年8月第一版第95页
[xiv][⑥] 《傅雷家书》 三联书店出版 1981年8月第一版第94页
[xv][⑦] 《傅雷家书》 三联书店出版 1981年8月第一版第82页
[xvi][⑧] 《傅雷谈音乐》 傅敏编 当代世界出版社 2005年11月第一版第1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