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国音乐评论学会第三届年会而作[1][①]
 
周勤如
    音乐评论必须依据一定的尺度,即标准,否则便无从判断。但取决于自身的学术立场、观念、素养和人格,不同的评论者往往采取不同的标准。这是主观的选择,不是客观的必然。多元语境本质上是排斥甚至否定统一标准的,否则不成其为“多元”。所以,评论一定会有标准,但既非客观亦不能统一。这,至少从表层或阶段上看是如此。
    人类从有史以来就是多元的:多元的人种族群、多元的语言文化、多元的社会制度、多元的经济发展,等等。即使在某种“舆论一律”的历史时期,思想也绝非一元,只不过“多元”是潜流,非正统思想被看成异端邪说,没有容身之地。目前,多元化的世界观成为时代的特征,其积极作用是使各种思想,包括弱势民族、弱势文化圈的思想、相互对立的思想、甚或反动无聊的思想,理论上说都有充分发展的空间,自由竞争,不受压制。但伪学术(或叫做“泡沫”学术)、诡辩论和极端主义思潮也趁机泛滥并已经在相当范围内造成了真理的解构和人性的异化。而且,由于法律保护,多数人对一些敏感话题不但不能贸然批评,在公开场合下还要注意语言禁忌,否则就可能官司缠身。据笔者观察,这是一种东西方对发源于19世纪德奥的激进政治思潮和文化思潮基于自身需要选择上的错位: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以极端主义为特征的文化激进思潮的泛滥给人类带来的危害,将比被视若洪水猛兽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政治激进主义实验更加深远,只是时间未到,很多人还沉迷其中看不出来。笔者在2000年底与作家阿城的一次对话就是谈这个问题。[2][②] 作为音乐评论家,对这些当代人文大背景中的正反面都需要有清醒的认识。
    中国有自己的特色,这特别表现在蕴藏于人民心底的传统基因仍旧在新时代起着积极的作用,也表现在国家在维持思想和谐宽松的局面中不失对舆论的制导作用。但对西方观念和行为模式的模仿性引进和自身文化糟粕的泛起也是不争之事实。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成长起来的一代精英中有相当一部分在立场、观念、素养、人格和语言上与老一辈大相径庭,甚至格格不入。面对这种现实,许多人表现出不适应和焦虑。
    所谓“不适应”,就是对突如其来的多元音乐文化现象难以容忍,而企图寻找“多元语境下的客观标准”以求整合。这是抽刀断水,徒劳无益。试想:当两个人的方向、目的、利益和手段根本不同的时候,设定“客观标准”还有什么意义?在多元语境下,除了运用行政权威去节制某些歪风或规范某种行业行为之外,作为个人,谁有能力去约束谁?在这方面,一个音乐圈内尽人皆知的例子就是卞祖善与谭盾在电视转播现场对话不欢而散的故事。谭盾拂袖而去时说了一句话:“不在一个水平上面是完全不可能去沟通的!”[3][③] 这一语道破了“道不同不可为谋”的现实,有点残酷,但别无选择。笔者根据对谭盾的了解,认为他并非恃才自傲,贬低长者。他所说的“水平”就是不同的语境,言外之意可能是:卞老师,您要说的我都懂,但如今的世界不是这个“玩法”,用您那套玩不转,跟您对话没有意义。可见,双方不在一个语境,没有交集点,就不能对话。
    对当前多元语境的现状“忧心如焚”也是一个普遍的现象。赵宋光先生有一篇短文,很具有代表性。针对音乐学术中的“异化解构狂潮”和“经典传承断裂”,赵老疾呼“观念的冲突已经到了白刃相见的地步”而理论界却“失语自闭”。[4][④] 笔者在网上也看到过“音乐评论还有存在的价值吗”之类的疑问。失语自闭和自我否定归根到底都是对多元语境不适应的反映,包括心理上的不适应和能力上的不适应。当上层建筑领域突然有了一定程度的开放之后,表现得最活跃的自然是那些过去是潜流或者空白的所谓“新潮”和那些由商业集团制作推销的娱乐文化。而“往日有政治路线可以依托壮胆”的正统理论家们由于先天的不足而不能在新环境下继续发展,“一个个悄然收兵了”[5][⑤] 也是势所必然,不足为惜。金与沙比,从来都是金少沙多;道与魔较,并非总是小说般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现实中,可能是魔高十尺、道高一丈;也可能是魔高十丈、道高一尺;更麻烦的是孰道孰魔、难解难分。在多元语境下,适者生存、强者发展。这是从进化的漫长总体看,而不是说任何阶段的任何“生存”和“发展”都一定对,都一定合理。“存在就是合理”是20世纪泛起的伪命题之一,是一条为并不合理的极端主义争夺生存权和话语权的“霸王鞭”,其自身理论上的非合理性、虚伪性和危害性是显而易见的,但其斩钉截铁的箴言语势很能迷惑人。支持这种论调的方法论是归纳法而不是分析法,即罗列一堆诸如苍蝇蚊子的存在都是合理的事实以偏概全。但真理必须放之四海而皆准。试问:日趋恶化的环境污染和生态平衡失调是合理的吗?恐怖主义行为是合理的吗?所以,“存在皆有因果,但非一定合理”才是符合人类智慧水平的真命题,才能启迪人们寻找问题的症结和解决问题的途径。“语境”属于上层建筑。所谓“多元语境”,不过是复杂的社会经济发展和政治潮流在文化思想层面的反映。中国人常常用“凶”修饰“恶”、在“伪”后加“善”,就是说“恶”必来势汹汹、不择手段,“伪”必乔装打扮、貌似正统,两者都很难斗,所以在一定阶段会表现为“适”者或者“强”者得到“发展”。在竞争中,不适者、不强者肯定不能生存和发展,也显而易见。没有这个认识和心理准备,很难当一个真正的评论家。多元语境对所有人提供的活动平台都是均等的,问题仅在于参与者“道行”的高低。人们常常会觉得自己没有话语权,因而气馁。这是个如何面对现实作选择的问题。哥白尼说地球围着太阳转的时候,他有话语权吗?[6][⑥] 达尔文秘密研究进化论凡四十年,准备死后发表,还不是因为没有话语权吗?但这都不能阻止他们坚持真理的意愿,而他们所创立的学说由于坚不可摧,最终得到剥夺他们话语权的一方承认。可见,关键在于说的话是不是真理。因此,音乐评论要想对推动音乐发展起作用,唯有自强,坚持科学的方法论以探寻真理,舍此别无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