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纪念指挥家、作曲家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 1918-1990)的一百年诞辰,来自美国洛杉矶大学的著名学者温如柏教授(Robert Winter)赴上海音乐学院开展了一系列专题讲座。在于2018年3月21日下午开展的第二次讲座中,话题从前一回的“作为作曲家的伯恩斯坦”这条线索转至一条新的线索:作为指挥家的伯恩斯坦。
在上一讲中,教授告诉我们,伯恩斯坦诞生在电视于美国普及的黄金时代,他的大量影像都被录制下来。“但看待伯恩斯坦,有这么一个悖论存在着:他是一位巨星,一位名流,但同时在他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是一颗陨落之星。”在他的晚期生涯中,他曾带领纽约爱乐在世界范围内巡演,包括日本、欧洲等国,但从未再在美国的电视上出现过。他早先所出版的第一本书《音乐的乐趣》(The joy of music, 1959),整本书的字里行间都洋溢着积极乐观的态度与展望,而这之后的著作《音乐的变化无穷》(The Infinite Variety of Music, 1966)却显示出惊人的悲观态度。教授认为,伯恩斯坦的转变与当时美国的政治与社会现状、越战等是息息相关的。这时,话题从略有些悲伤的气氛中一转:“那么这里有一个问题:伯恩斯特是如何成为一位杰出的指挥家的呢?”教授由另一个角度切入,再度从伯恩斯坦的儿时经历出发,将这一令这位大音乐家名满天下的职业生涯向我们娓娓道来。
在十岁之前,伯恩斯坦仅仅只是简单地喜欢听音乐。他的父亲也常常在家中大声歌唱,这些歌曲往往是一些流行歌曲和民间音乐,有时候甚至是一些听起来有点愚蠢的曲调。在伯恩斯坦十岁的时候,他的阿姨玛利亚·克拉拉(Maria Clara)因离婚而迁居至一处较小的公寓里,便将旧钢琴放置在伯恩斯坦的家中。从此,十岁伯恩斯坦开始了他的钢琴学习。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没有遇到在教学上令自己满意的老师,直至他遇见了海伦·寇茨(Helen Coates)。寇茨不仅仅发现了伯恩斯坦在音乐上惊人的直觉与天赋,还为他打开了歌剧作品的大门。据教授所说,寇茨听伯恩斯坦称自己没有接触过任何歌剧,于是便向他推荐了一些经典作品学习。伯恩斯坦借来乐队总谱之后,竟直接在钢琴上演奏起来。他与寇茨分饰男女角色演唱,如此这般逐部学习了许多歌剧作品。
18岁时的伯恩斯坦已经进入哈佛大学音乐专业学习,一次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会面在此时发生:在著名的希腊指挥家迪米特里·米特罗珀洛斯(Dimitri Mitropoulos,1896-1960)于波士顿的一次讲座之后,伯恩斯坦为他演奏了肖邦的夜曲和自己所创作的奏鸣曲中的一个乐章。米特罗珀洛斯建议伯恩斯坦考虑去做一位指挥家,后来在柯蒂斯的学习生活中,伯恩斯坦跟随大指挥家弗里茨·莱纳(Fritz Reiner, 1888-1963)学习。米特罗珀洛斯又将他推荐给当时的另一位指挥家谢尔盖?库塞维茨基(Serge Koussevitzky,1874-1951)随行学习,库塞维茨基不仅仅是一位低音提琴演奏家,更是当时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指挥。
接下来,温如柏教授向我们展示了拍摄于1987的一段伯恩斯坦的采访录像。在录像中,伯恩斯坦声情并茂地回忆了他从前同时跟随这两位大师学习的日子。莱纳与库塞维茨基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莱纳是一位典型的对待乐谱极为严格的指挥,他习惯于将指挥的动作控制在两只手的范围内,并常常要求伯恩斯坦对总谱上每一个乐器声部的每一个音都要了解。伯恩斯坦模仿着莱纳和他对话时的语气说道:“第二单簧管的旋律是什么!”“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学习总谱!”此时的他宛若还是当年那个在大师身边学习的少年,扶着额头叹气的滑稽模样令在座的所有人忍俊不禁。而与严格的莱纳形成剧烈反差的库塞维茨基则是一位充满激情的指挥,他的指挥和音乐中散发着爱与热情。他总是对伯恩斯坦强调节拍与节拍之间衔接部分的起伏感,感受音乐内部的运动,保持线条的运行并注意内部节拍。教授告诉我们,伯恩斯坦很快就与库塞维茨基建立了亲密的友情,而在他与库塞维茨基晚年时的一次会面时,库塞维茨基突发心脏病,倒在陪伴在他身边的伯恩斯坦的怀里逝去了,这件事使得伯恩斯坦悲痛万分。
1943年,25岁的伯恩斯坦成为了纽约爱乐交响乐团的助理指挥。一次,此时67岁的客座指挥布鲁诺·瓦特尔(Bruno Walter)因流感倒下,无法完成当晚的音乐会,他立刻通知伯恩斯坦到他的住处讨论。此时的伯恩斯坦刚刚从其他城市的音乐会(演出了他的一部以通俗音乐形式写成的戏剧作品)回来,四小时之后,接到通知的他便出现在瓦尔特的公寓,二人紧急讨论了当晚所要演出的三部作品中的难点与要点。这场音乐会是一场真正的实时广播直播,伯恩斯坦首次作为指挥真正出道了,而他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土生土长的美国指挥家!经过这场“出道秀”,伯恩斯坦可谓是一夜成名。一时之间,美国各地乐团的客座指挥邀请函蜂拥而至。
1957年,伯恩斯坦接替米特罗珀洛斯成为了纽约爱乐乐团的指挥直至1968年。三年后,他接受了欧洲乐团的邀请前去指挥。此时的欧洲正陷入二战后的糟糕情况之中,无论是当时的社会现状,还是屠戮和残害犹太人的战争都使这里的生活与人心满目疮痍。犹太裔的伯恩斯坦却在此时特地赴往欧洲演出,因为他深信音乐可以治愈人类的心灵,音乐可以成为沟通的桥梁——这是一种何等的宽广胸怀!此后在欧洲的演出之中,他选择的也总是例如威尔第的《法斯塔夫》等18、19世纪的作品,而不是贝尔格、齐默尔曼等人揭露战争之残酷与现实的作品。
1970年,伯恩斯坦接受了来自维也纳的邀请,作为主持人参与了纪念贝多芬200周年的纪录电影《伯恩斯坦的贝多芬》(Bernstein on Beethoven)。为祝这一节庆,伯恩斯坦分别在那里于4、5、6月上演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菲贷里奥》与《第一钢琴协奏曲》。这部纪录电影因伯恩斯坦的参与和精彩解说,似乎更被人们作为关于这位指挥家个人的纪录电影来看待。
温如柏教授接下来为大家播放了由亨弗瑞·伯顿(Humphrey Burton)导演的、伯恩斯坦指挥参与的影片《马勒的四种告别方式》(Mahler’s four ways to say farewell,1971)中第九交响曲的排练和演出片段。在这部影片之中,伯恩斯坦叙述了他对这部作品中音乐的理解:一种由西方式的转向东方式的哲思,回归到无,充满了冥想与宁静,犹如一切都凝聚在宇宙之中。与我们一同观看伯恩斯坦指挥画面时的教授不仅感叹:“你们看见了吗?音乐正从他的肢体动作中溢出!一位非凡的指挥家!”教授接着让大家观看另一部伯恩斯坦于1975年在林肯中心指挥纽约爱乐交响乐团演出柴可夫斯基的《第四交响曲》,要求大家将视线聚集在指挥的身上并跟着模仿,以此来感受音乐。画面上的伯恩斯坦挥汗如雨,讲台前的温如柏教授也沉醉其中:“瞧啊,他的思想正通过他的身体言语!”当所有人被带动着激情欣赏完1976年由伯恩斯坦指挥维也纳爱乐交响乐团的贝多芬《莱奥纳多》第三序曲之后,教授面向大家兴奋地说道:“你们瞧,这些乐手,他们知道他(伯恩斯坦)了解每一个音。他们尊敬他,他们跟随他——仿佛甚至能在他的带领下翻越过悬崖。”
最后,教授带领大家欣赏了1983年伯恩斯坦晚年时在布达佩斯指挥演出的《嬉游曲》(Divertimento for Orchestra, 1980)的两个片段。为波士顿交响乐团而作的《进行曲》令人联想起作曲家查尔斯·艾夫斯(Charles Ives, 1874-1954)的风格,有着如同马戏团一般的华丽音效。这首音乐会途中穿插进入的伯恩斯坦的作品获得了人们长达二十几分钟的掌声,甚至当即要求返场演出。在之后整场音乐会的返场环节中,伯恩斯坦指挥了《火鸡舞》和《华尔兹》两个乐章,大师此时调皮而又自信地用眉眼之间的神色与面部表情来指挥交响乐队。布达佩斯的人们向伯恩斯坦致以最高的崇拜与敬意,这场音乐会的末尾在人们久久不息的喝彩声中似乎永远都不会走向落幕。
“你们知道伯恩斯坦之所以在指挥上如此成功的两个秘诀是什么吗?”温如柏教授神秘地向在座的诸位眨了眨眼睛:“第一,他总是知道给予乐团指示的最合适的时间点。第二,他是一位能够将流行文化与高雅艺术融合起来的人,而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伯恩斯坦是做得最完美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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