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从上海音乐学院获悉,著名笛子演奏家陆春龄今天(5月22日)上午8时30分在中山医院去世,享年97岁。
陆春龄,出生于1921年,笛子演奏家,作曲家,南方笛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被誉为“中国魔笛”,上海人,曾任上海音乐学院教授、上海江南丝竹学会会长。
2017年10月31日,记者曾去位于吴兴路的陆春龄家采访,当时情景,历历在目。早上9点,照顾他的阿姨送来一大把药嘱他吃掉。他一粒一粒地吃,吃完了赶紧吃两颗葡萄,像个孩子一样。97岁高龄,虽然饮食起居都离不了人照顾,但只要一提起笛子,他就活力十足,从家中数十把笛子中挑出一支吹了起来。越聊越高兴,老爷子还唱起了他自己创作的一段上海说唱,神采飞扬,声如洪钟。
讲起自己的一生,陆春龄用了“吹笛人”三个字朴素的字眼概括。他出生在上海,7岁就开始跟随一位老皮匠学吹笛。年轻时的陆春龄曾在江南造船厂当过车工、在祥生出租汽车公司当过司机,但始终没有放弃对笛子的热爱。1934年,只有13岁的陆春龄获得到广播电台演奏的机会,他的笛声就此随着电波传遍上海。1937年,他参加了紫韵国乐社,1940年参与发起了中国国乐社,新中国成立后他参与筹建了上海民族乐团,1954年起在上海音乐学院兼职任教。
凭着一支竹笛,陆春龄曾去过70多个国家演出,笛音传遍世界,被誉为“中国笛王”。出访期间,他学习各国民族民间音乐,并将它们改编成笛曲,融汇出新的风格。1955年夏天,陆春龄随中国文化代表团出访印度尼西亚,在雅加达广场,有十万观众前来观看演出。印尼人民为了亲睹艺术家的风采,争先恐后赶往广场,为维持秩序,警察不得不朝天鸣枪。那时候,他正吹起《小放牛》。广场人山人海涌动,他继续着,渐渐地,刚才还一片混乱的场面安静下来。第二天,当地报纸评论到:“枪声不能维持秩序,笛声征服了十万观众。”
陆春龄家的墙上,挂着一张他与毛主席在人民大会堂的合影,他曾8次受到毛泽东主席的接见。他还从书柜里找出两本已经发黄的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给记着看,他说:“我的思想因为这本册子产生了转变。文艺要为人民服务,我始终牢记在心。”墙上还有一张照片记录了他在矿场演奏的场景。陆春龄曾无数次到工厂、到农村、到部队演出,矿场去得尤其多。上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江苏大屯煤矿、山东莱芜铁矿、南京九四二四铁矿、江西安源煤矿、海南石碌铁矿等,都曾有陆春龄的笛声绕梁。他甚至还深入到井下为矿工演奏,还曾拿起沉重的风镐,和矿工们一起掘煤。
演奏之余,陆春龄还是一位多产的创作者。《鹧鸪飞》《欢乐歌》《小放牛》《中花六板》,这些经他整理和改编的笛子曲,如今已成笛界的保留曲目。2017年5月29日,在“陆春龄笛艺90春音乐会”上,陆春龄的弟子们纷纷登台,演奏起他最富盛名的作品。他的弟子中,不少早已是享誉海内外的笛子演奏家和教育家。而他自己,也穿上一件玫红色的长袍,吹起他最喜欢的《鹧鸪飞》。他的长袍上面绣着一只鹧鸪鸟,那是程十发画的,惟妙惟肖。舞台上,97岁的陆春龄依然音色通透甜亮,指法灵巧,留下“中国笛王”的不老风采。人们都说,你九十多岁了,不要吹了,休养休养。他却倔强地说:“有一分力气就要发一分光,吹不动了要讲,讲不动了要做,要为培养新生力量做榜样。”
一番话犹在耳边,一代笛王已驾鹤远行。斯人已逝,笛音长留!
【附】专访陆春龄:九十载玉笛飞声
讲述老百姓的喜怒哀乐
上观新闻:您7岁开始跟老皮匠孙根涛学吹笛,据说他琵琶、三弦、二胡等乐器也样样精通,您为什么偏偏选了笛子?
陆春龄:我伯父很喜欢民乐,休息的时候吹拉弹唱都有,我从小就很喜欢。至于为什么是笛子嘛,你看这笛子,不仅材料便宜、制作简单,而且携带方便,很适合穷苦百姓自娱自乐。我的师父孙根涛虽然是个生活在底层的皮匠,但他能用笛子吹奏出各种各样优美动听、情真意切的曲子,非常打动人。我就这样慢慢地爱上了笛子。
中国有许多民族乐器,笛子历史悠久,比较有大众基础。虽然这竹笛小小一根,表现力却非常强,它可以很高亢明亮,可以很抒情,也可以很粗犷。在北方、南方,在中国不同的少数民族地区,笛子都发展出了各式各样的风格和技法,可以塑造不同的音乐形象,表达不同的情感,这就是为什么它能一直流传下来,得到大家喜爱的原因。
上观新闻:您改编过许多民间乐曲,自己也创作了不少,什么样的曲子最受老百姓的喜爱?
陆春龄:要让老百姓喜欢,就要让他们一听就懂。因此艺术家一方面要具备深厚的传统音乐功底,因为这种来自民间的,代代相传的基因是可以直接与老百姓相亲近的。其次,你要让曲子和老百姓的生活联系起来。这就需要用笛音去塑造老百姓熟悉的形象,去讲述老百姓的喜怒哀乐。
刚刚说的是作品改编和创作的层面,从表演的层面上来说,演奏者不仅要学会演奏一首曲子,还要懂得曲子的内涵、意境。甚至,哪些前人吹过这首曲子,他们的口风、指法有什么不同,都需要搞清楚。你要在在勤学苦练中,慢慢找到打动人的声音。当你真正站到舞台上的时候,则要做到完完全全忘我。在台上,没有观众也没有自己,戒除一切杂念,才能把曲子吹到观众心里。
生活是艺术最好的素材
上观新闻:《鹧鸪飞》可谓吹到了观众心里。因为提起您,许多人都会想起您吹奏的这首曲子。这么多年来您录过许多个版本的《鹧鸪飞》,为什么每次都不一样?
陆春龄:《鹧鸪飞》是来自湖南民间的曲子。讲的是鹧鸪鸟非常漂亮,但飞不高,可是它又非常向往飞翔。所以我将重点放在“飞”上,通过不同的技巧,去模拟鹧鸪鸟忽高忽低、忽近忽远的“飞”,塑造出鹧鸪渴望自由、渴望未来的形象。我录了很多个不同版本的《鹧鸪飞》,之所以每次都都不一样,是因为每次都会有新的想法。创作和表演都需要创新,需要紧跟时代的脚步。
就比如我上个世纪50年代创作的《今昔》,最开始是用一支笛子吹的,后来被我改成了用两支笛子吹,我拿一支高音笛和一支低音笛去表现今昔对比,曲子的情感表达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一部作品的创作不是一蹴而就的,要不断修改、精益求精,才能成为经得起推敲的好作品,才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
上观新闻:您创作的《今昔》《喜报》《江南春》等一系列作品,好多都是深入生活所得。
陆春龄:对,这些都是有感而发。《今昔》是我的处女作,对比人民过去的苦难和今天的幸福。我曾到工厂、矿山、海岛、渔场体验生活,一个艺术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写不出有血有肉的好作品来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创作素材。艺术要从人民群众中间来,最终要回到人民群众中间去。我记得有一次在安源煤矿,矿长说慰问演出在剧场里就可以了。但我却决定到井下去给旷工表演。
上观新闻:为什么执意下井?
陆春龄:我觉得既然是来一线慰问,就不应该只是做做样子,我也特别想去看看旷工们工作和生活的真实场景。我坐在一辆煤车下去了,不能站着,只能躺着。我看到井下的旷工,他们冒着风险开采出来的矿石,比金子更有价值。在矿下,我到不同的作业点给不同的矿工演奏。出来之后,听说有一位老矿工因为身体原因没下井,我就专门去找到他,为他演奏,他感动地握着我的手不放。我告诉自己,我要一辈子做人民的笛手。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脱离人民,一切都要为了人民。
生命不息,笛音不止
上观新闻:这么多年来除了演奏和创作,您还花了很多功夫在教学和传承上,发掘了许多优秀的笛子演奏家,您教给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陆春龄:说简单点就是一个字——“德”,“百行以德为首”,一个艺术家,品德一定要高尚,艺术才会持续放光彩。艺术不是为名为利,而要有更高的目标。当然了,技术一定要过硬,这是基础。
我其实1954年就到上海音乐学院兼职教书了,1976年算正式调到那里。我教学生其实不分场地、不分人群,在学校教,在生活中也教,在音乐会上也教。我教学生总是一对一、手把手地教,我对他们很严格,总希望我的学生快点超过我,这样才能让笛子艺术更好地发扬光大。
上观新闻:您早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为什么总是闲不住,还在到处演出?
陆春龄:人的一生太短暂了。说实话我是老了,身体不如从前,但我喜欢热闹,在台上演奏仍然让我感到快乐,所以要趁我还能走动,多做一点推广民乐的工作。你看见墙上袁晓园为我写的那幅字了吗?“愿为人民吐尽丝”。生命不息,笛声不止,愿为人民吐尽丝,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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